如果說胥城大廈是蘇州商品交易所各會員單位常設機構的中心的話，蘇交所對面的雅都大酒店便是期貨界大款們的必住之地。明麗寬敞的大堂四周全是大型落地玻璃墻，一組組造型各異的華美吊燈很自然地劃分出大堂的不同區(qū)域，總臺、酒吧、西餐廳、商務部一目了然。

季德軍和他的搭檔李威，收盤后來到旋轉酒吧，隨意要了杯綠茶，便再一次仔細地推敲起他們的計劃來。他倆是北京物資學院的前后校友，當然最主要的是他們在中國首屆“期貨經(jīng)紀人培訓班”相識后，發(fā)現(xiàn)彼此的觀點、思維都非常接近，現(xiàn)在一個做“中國通達集團期貨部”的老總，一個做下屬“蘇州部”的老總，工作中自然配合默契。

在中國期貨開展之初，很多人把它看成是繼股票之后的又一大賺錢機會，嘗過了原始股甜頭和錯過了原始股賺錢機會的人們，牢記著“好事要趕早”的經(jīng)驗向著期貨市場涌來。但在這些“趕早”的人中，大多數(shù)對怎么做期貨都還是迷糊的。與他們相比，季德軍是在理論上和實際上都已“武裝到牙齒”的有準備的人，從倫敦金屬交易所和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的歷史中展露的那些經(jīng)典事例影響著他們，資本市場的無常所蘊含的巨大契機誘惑著他們，部級公司能快速獲得上層信息以及擁有資金實力的條件支持著他們，胸膛里隨時蕩漾著的時勢造英雄的豪情撞擊著他們，使他們睜大眼睛尋覓機會，現(xiàn)在，這個機會終于被他們在蘇州商品交易所捕捉到了：

他們計劃在全國一片看空聲中，打一場漂亮的“多逼空”殲滅戰(zhàn)，以逆勢出奇兵的效應給中國期貨史留下一筆濃墨重彩！

季德軍端起杯子，吹開浮在水面的還未泡開的茶葉，輕輕地呷了一口，問李威：“怎么樣，情況和我們當初估計的差不多吧？”“對，蘇交所的會員單位結構中，物資系統(tǒng)所占的比例只有16％?！?/p>

全國能進行6.5線材交易的交易所中，北洋和武漢兩處的會員都是以鋼廠和鋼材供銷渠道的單位為主，而蘇州商品交易所由于級別低，又不是鋼材產(chǎn)銷集散地，其會員結構中期貨公司和其他為表示對交易所支持而進入的各類雜牌公司占了很大比例。

李威說：“物資系統(tǒng)以外的那些公司的客戶，基本上只能做投機，不做也沒條件做套期保值，這幫人一團散沙沒有組織，是市場追漲殺跌的動力，同時又不會給交割帶來任何壓力。當市場一致朝一個方向投資時，有實力的機構悄悄吸好盤，然后朝著與市場相反的方向猛推一把，使其中一些人爆倉，然后便可在他們自己殺自己的血腥中獲利了結。需要我們認真對付的，就剩下那16％了。真正要認真對付的是浦和金屬材料總公司和蘇州物貿(mào)中心以及他們的客戶，他們都在物資流通領域里摸爬滾打許多年了，又占有東道主的地理優(yōu)勢，能量很大，有實力交割重量級的實盤?！?/p>

季德軍說：“雖說他們有優(yōu)勢，但他們又有自身的局限性，這個局限性將使他們的優(yōu)勢轉化為劣勢。首先，他們的思維多半還停留在現(xiàn)貨階段，要否持貨總是以貨的進出是否有價差來決定，由于期貨價格是人們對未來價格的反映，在跌勢中的期貨價格比現(xiàn)貨價格還低一些，他們不可能事先想到備貨待交，而等他們意識到需以高價購貨交割的小虧損來避免期貨砍倉的大虧損時，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了。其次，通達集團是以一個整體來打這一仗的，或前進、或后退、或佯動、或靜默，均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對方即使是同一條‘跑道’的持倉人，也是各有其主，無法統(tǒng)一領導，最終將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現(xiàn)——你不跑我跑、你跑我也跑的‘空殺空’的慘烈局面?！?/p>

李威也很亢奮地繼續(xù)講著他摸來的情況，說：“據(jù)調查，目前交易所已有可交割的庫存線材只有一萬兩千噸，而周邊市場因為價格不穩(wěn)定幾乎沒有庫存的現(xiàn)貨，如果臨時組織貨源，萬把噸也許比較容易，但超出這個量就難了。現(xiàn)有的和潛在的加起來大約有三萬噸，通達集團完全有能力接下來?！?/p>

他們算了一筆賬：按接三萬噸計算，這些現(xiàn)貨在市場比較清淡的狀況下處理，將虧損600萬，為了把風險考慮得更充分，又按如果交割五萬噸貨計算，一共將虧損1000萬，也就是說，通達集團的虧損范圍大致在600萬到1000萬之間。而通達集團要博得的利潤會是多少呢？按目前11萬噸的持倉量計算，以每噸獲利500元計算，他們將贏利5500萬，扣除銷售實物的虧損，純利潤是4500萬至4900萬。

“近5000萬啦！太刺激了！也許……”這時，季德軍的手機響了?！拔?，哦，冬兒呀，有事兒嗎？”覃冬兒是季德軍新婚不到一年的妻子，他們約定，當季德軍不在家時，每晚九點一定得通次電話?？涩F(xiàn)在還是下午她就來電話了，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兒。

冬兒在電話那頭綿綿地說：“我剛才出去辦事兒，遇見玲玲和明剛了?！绷崃岷兔鲃偸呛退麄z幾乎同時結婚的朋友?！八麄儎側チ酸t(yī)院，玲玲有了?！币宦犑沁@事兒，季德軍笑了：“咱不是因為你想去留學才沒要嗎？怎么，見，季德軍連忙哄著說：“我知道，我也跟你一樣呀。只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可別嫌膩。我呢，這會兒有事兒，晚上再給你去電話，啊，等我啊。”

看季德軍放下電話，李威笑問：“是嫂子吧？”季德軍一臉幸福地說：“是。女人是不是都這么甜膩膩的？我只要不在北京，再晚也得打電話回去，否則就要追查思想根源啦。好了，我們還是回到正題吧。”

李威問季德軍：“資金都準備好了嗎？”“當然?！?/p>

為了確保在接五萬噸的貨時也不會發(fā)怵，通達集團已備好了一個億的后續(xù)資金，而原有的五千萬日常操作資金用于9404合約和其后月份合約的保證金后，還有近一半都閑著呢。

“想想這事可真有意思，把9404合約的交割價從現(xiàn)在的3100元/噸左右逼至3600元/噸，聽起來似乎太離譜了?！崩钔f到?！耙稽c都不離譜，這是中國國情之必然，”季德軍說：“國外的期貨到了交割月時，期貨價格和現(xiàn)貨價格便趨于一致，這是由于大流通、大市場的緣故，在那樣的情況下搞‘多逼空’是很難成功的?？稍谥袊?，根本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只要在蘇交所這個范圍內(nèi)，在1994年4月合約到期之時，沒有足夠的貨云集此地，價格就必漲無疑。那些做空的人，他們要么在高價平倉，要么就接受違約處理，而違約的罰金是期價的20％，那可是比認輸還要巨大的虧損呀?！?/p>

季德軍望著窗外隨著旋轉的酒吧而變化著的景物，無限感慨地說：“咱們是按最壞的情況作好了準備，但如果市場連三萬噸貨都拿不出來的話，我的天啊，這會兒還真算不出，我們究竟能在這輪行情中賺多少錢?！彪m然離9404合約的最后交易日還有20天，勝利的紅旗還沒插到通達集團的上空，但這兩個剛三十出頭的年輕人，還是為自己的謀劃陶醉了。

21歲的林小敏是通達集團的紅馬甲，亦是蘇交所有名的“快槍手”，無論什么時候，只要她出手，她要的單哪怕只有一張，也是她的，沒人搶得過她。為此，好多紅馬甲總喜歡利用休息的時間與她一比高下，比時，她的確不比大家快到哪里去，但是一搶單就比別人快，佩服她的人說她臨戰(zhàn)狀態(tài)好，不服氣的人認為她的“快”是由于她席位的電腦與交易主持臺之間的聯(lián)接排序在先的緣故。其實，是林小敏無意中發(fā)現(xiàn)：雖然交易所給各席位配備的電腦是受交易主持臺控制的無盤工作站，但在程序設置上留有一定的權限，她嘗試著為幾組必輸入的代碼設定熱鍵，居然試成了。別人要輸入的幾個鍵，被她一個鍵就解決了，焉有不快之理。

季總和李總的“多逼空”計劃雖然沒對下屬們透露，但每一個指令都是通過小敏的手指輕快地擊鍵而實現(xiàn)的，機敏的她悟出了老總的意圖，悄悄地以母親的名義在公司開的賬戶上做了“多單”，由于資金有限，不能按逐級建倉的模式操作，只留出足夠的資金做每日盯市浮動盈虧用，其余全用于開倉，現(xiàn)在每噸已有80元的浮動盈利了。她計劃待到發(fā)動“總攻”時，再將所有資金打滿倉地往里進，狠狠賺它一筆。然而，她今天卻全平掉了。150噸，用保證金兩萬兩千五百元，獲利一萬兩千元。如果某位股民有這樣的收益一定非常滿足，但這與林小敏七到八萬元的期望值卻相去甚遠，只是她懂得當有風險時，一萬兩千元的利潤比沒有強。

她所意識到的“風險”，來自昨晚胥城大廈的卡拉OK廳。珠海橫空實業(yè)公司的郭浩，是林小敏哥哥上海交大時的同學，這次被珠海橫空實業(yè)公司派來蘇交所做出市代表，由她哥的同學變成她的“所友”。她哥現(xiàn)在深圳工作，自然由她來接待他。昨晚，她請郭浩到胥城大廈的卡拉OK廳唱歌。與郭浩同來的還有蜀漢金屬公司的劉燕。

歌廳里有幾張臺子怪怪的，總是點毛寧的歌曲《濤聲依舊》，而且每每唱到“濤聲依舊”時就會把歌詞改成“拋聲依舊”。小敏想：還拋，等空頭平不出去的時候，看你們還拋不拋。

劉燕說：“這些都是浦和金屬公司的客戶。”“你認識他們？”小敏問?！捌趾凸咎K交部的長包房就在我的長包房對面，?？匆娝麄兊狡趾凸炯t馬甲任鵬飛那里去。全場都知道他們做了‘空’被你們逮住了，但他們很‘?！f他們有的是貨?！?/p>

小郭說：“說真的，劉燕，你該個人投資做點單。你看，我們公司只做自營，小敏他們公司雖然自營代理都做，但她無權做自營，所以我們個人做單盈虧自負，這就有風險。而你們公司的紅馬甲，不僅能做代理，還都有權做自營，以客戶的名義開個戶，然后把做的單‘飄’著，隨后要是賺了放自個賬上，賠了擱公家賬上，你說你虧得了嗎？”“嗬，我還真沒想到你是個會動這種腦子的人。”